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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p>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p>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p>

虚子怜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起这首《子衿》来,因为那个人并非是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而自己的思念也远不到登城远盼的地步,但她又不得不承认,那种怀揣在内心深处的情思,的确是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p>

当然,诗中那种“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的小小怨念,也让她深有体会,否则,她就用不着借“代叔公拜谢”的名义,才能见一见这个人了......</p>

车轮“吱呀吱呀”的碾过清晨的砖石大道。123。在这座沧桑的荆州城内蔓延开来,不急不缓的驶向城东的林府。</p>

虚子怜端坐在车内的蒲席上,自觉心中有些胡思乱想,便慢慢掀开了车窗旁的帘幕,看着渐行渐近的林府,不知不觉的闭上了双眸,轻舒口气,又微微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些除“拜谢”外的杂念通通抛在脑后,让此行只留下一个单纯而又简单的目的。</p>

然而,几遭过后,却终究是徒劳,毕竟,有些温暖,是永远难以忘怀的。</p>

这时,陪同在虚子怜身旁的丫鬟小欣,见一路来主人都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

随着车架稳稳停在林府紧闭的大门前,虚子怜点了点头,又稳定了一番心绪后,方才披上雪袍,在小欣的搀扶下,慢慢下了车架。</p>

当她抬眼看着那扇紧闭的林府大门时,似乎终于从刚刚一路来的紧张情绪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失落的情感也在心中悄悄弥散开来,令她呆立在原地,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p>

丫鬟小欣的心中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和波折,因而也是很自然的主动上前,捏着那虎头铜环,叩响了紧闭的林府大门。</p>

连续几声清脆的叩门声后,只听见门后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p>

“谁啊?来了!”</p>

随后。青丰岩木门“咔吱”一声,从内打开了,一个衣着朴素的门童从开得不大的门缝间,探出个脑袋,望了一眼屋外的两人,见不熟识,便疑问道:“小娘子有何事吗?”</p>

虚子怜没有答话,小欣则抢着回道:“我家娘子受叶公所托,前来拜谢林将军!”</p>

“叶公?”那门童诧异一句,显然是听说过“叶公”这样一位了不得的人物,毕竟在今年入秋的时候,叶公领军大破南阳城一事,可是在荆州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的。</p>

门童正惊讶之时,忽然又一个沧桑老妇的声音从院内传来:“小余,谁啊?”</p>

“有位娘子,自称受叶公所托,前来拜谢少郎君!”门童偏过头,对着院内说道。</p>

“快请进来!”</p>

听到这样一声吩咐,那小门童没敢怠慢,彻底拉开两扇大门,将两人客客气气的迎入了林府之内。</p>…。

说是“林府”,实际上这里根本称不上府邸的规模,改称为“林宅”,应当更为恰当些。

进了院门,便是一方算不得宽阔的小院,地面以青砖石铺就,但在四角,却又各留出一片小空地,栽植了几株低矮的枣树,在如今的时节,却早已是叶落满地,空留一条条枝干了。

小院的中央,则有一口水井,两个刚盛满水的木桶还摆放在水井旁,看来那门童正是在打水的时候听见的叩门声。

院的两侧是两排四间厢房,看上去略显得低矮,应当是下人的居所,而两排厢房前,也各有一条长廊,与院门正对的客堂主房连接起来,而那主房就显得高大气派了许多。

主房的四扇大门此刻正向内开着。123。也让虚子怜能看清客堂内的情形:

打扫整洁干净的客堂内,中央是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炉,而在后方,一位身着华服,头发雪白,满眼皱纹的慈祥老奶奶面朝门外,正侧卧在附有靠木的蒲席上,向前伸着两只手,以便能更多的感觉到那火炉之中的温暖。

而老奶奶身旁,则有一名丫鬟端坐着,时不时向火炉内添加些柴火,有一句没一句的拉着家常,两人说说笑笑,看上去甚是祥和。

小欣还在指使着屋外的车夫将谢礼抬进来,而虚子怜则慢步走进了客堂中。/

虚子怜没接着说下去,因为对方已经知晓了她的意思,却见那老妇人偏过头,对身旁的丫鬟吩咐道:“徐儿啊,去把少郎君叫到前堂来吧!”

随即又看向虚子怜,客气的说了一句:“请坐吧!”

等虚子怜坐定后,那丫鬟也点头称了一句“是”,随即便起身向着堂后而去,但当那老妇人眯着眼,再度端详了坐到近处的虚子怜一刻后,却又突然叫住了正赶往后院的丫鬟。

“还是我亲自去叫吧!”

老妇人看着虚子怜。青丰岩木那双因为视线模糊而几乎眯成一条线的浑浊双眼中闪过一丝灵光,即刻便满脸慈祥的笑出声来,留下这样一句令人捉摸不透的话后,颤巍巍的起身,拄着拐杖,慢步蹒跚的向堂后走去。

“云儿!云儿啊!”不多时的功夫,后院便传来老妇人那透着几分喜色的叫唤:“有客人来啦!找你的!”

“祖母!”一句无可奈何的叹息,但那温暖的语气却又让虚子怜觉得无比的熟悉和怀恋。

“孩儿不是跟您说过吗?在外人面前不要这样叫我!孩儿在外好歹也是千军之将,万一......”

话说到此,戛然而止。

因为正搀扶着老妇人从后院进入客堂的林潇云已经看见了来客是谁,而起身立于厅堂中的虚子怜,看见此刻林潇云那呆若木鸡的神情,以及他那一身从未见过的扮相,顿时有些抑制不住,以袖掩面,笑出声来。…。

却见林潇云一身粗布裋褐,发髻有些散乱的随意盘在头上,原本白净文雅的脸上此刻也满是灰尘,额头上还有一道黑黑的碳印横穿而过,弓着背,毕恭毕敬的搀扶着老奶奶,活脱脱就像是一个伙夫模样。

而林潇云见到虚子怜的笑脸,也顿时怔在了原地,刚才的那番尴尬心境,如同被一股温暖的春风般,彻底吹散。

他见过虚子怜最为伤心痛苦的时候,也曾无数次梦见过对方那双期盼的泪眼,但他还从没有见到过虚子怜脸上这如此动人的笑容。

这笑容,如寒冬的阳光一般,温暖了他内心的每一个冰寒之处,如同悠悠琴声一般,治愈了他那疆场上满是创伤的灵魂,亦如一缕春风。123。抚平了这一年以来所有的奔波劳苦。

或许是在这一刻,才让他知道,自己愿意终身守护的东西是多么的美好,也让他觉得心有所属是一件多么充实的幸福。

“万一什么?!”

老奶奶还在故意呵责着,挤着眉囔囔道:“你在外面就算是一方诸侯,回到这里,也还是我的云儿!”

“是是是!”林潇云半晌后,方才反应过来,陪着笑,对老妇人道:“祖母说的是,孩儿知道了!”

林潇云边说着。/

待老奶奶坐定,林潇云也直起身来,正眼看向虚子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这身行头,让你见笑了!不介意的话,我去换一身衣服,即刻便来!”

虚子怜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但她心中已经捕捉到了最关键的变化:林潇云并没有再以“虚小娘子”来称呼自己了,而直接用了“你”这一个字。

即便是这一个简单的称谓变化,却已经让虚子怜心中涌出了一股异常甜蜜温暖的感觉,而这感觉,亦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看着林潇云向里屋去的身影。青丰岩木虚子怜不禁又多看了几眼,方才听到老奶奶又念叨了一句:“呵,你这孩子,以前有客人来的时候,可从没见你这么较真的!”

但随即说完,老人便露出了异常欣喜的笑容,也使得一旁的虚子怜心中一暖,红着脸低下头去。

果然,不多时的功夫,林潇云便又像往常一样,着一身素白儒衫,肩披同色雪袍,从里屋慢慢走了出来,脸上的灰尘和墨痕也都已洗净,又恢复到过去那一个儒雅文静的将军模样。

虚子怜见林潇云慢慢坐定在与自己隔着一个火炉的位置,再度想起对方刚刚的那身装扮,又有些忍俊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而林潇云也不再觉得尴尬,只是与虚子怜对视一眼后,同样笑出声来,温馨的气氛一下便在堂内蔓延开来,令一旁的老奶奶也不禁觉得,这个凛冬不再那么寒冷了。…。

“这是?”

笑过之后,林潇云才真正转回正题,看向院落中的一个不大的箱子,问虚子怜道。

虚子怜笑着答道:“关于令将军教授景之剑法一事,叔公知道后,便托我携这些礼,来代他拜谢......林大哥!”

虚子怜眼睛看向别处,有些吞吞吐吐的说出最后三个字,但随即又觉得没有解释清楚,于是转眼看向林潇云,却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不禁脸颊一红,瞬间垂下脸去,接着道:“叔公因为要亲自去拜谢令将军,景之也想得到令将军的许可,好重回军营,所以也随着一同去了,这才委托我前来拜谢的,并不是他心意不诚......”

林潇云看着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的虚子怜。123。温情的笑了笑,道:“叶公的为人,我当然不会怀疑,那件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怎值得专程拜谢!”

不过,林潇云口中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不这么想,他知道,若不是叶公的有意安排,自己在不算宽裕的时间里,又怎有机会与她单独见上一面。

“景之小兄弟的腿伤已经痊愈了?”林潇云转念想起去年难民南渡的一幕一幕,不禁关切的问了一句。

虚子怜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眼神也慢慢黯淡了下去,道:“算是痊愈吧......只是终究比不了从前了。/

虚子怜顿了顿,语气变得哀伤起来,显然是想到了从前的过往:“他是因为我的父亲和兄长才伤成那个样子的......”

林潇云察觉到了虚子怜情绪的变化,忙安抚道:“你不要太过自责了,景之小兄弟之所以敢做出那样的抉择,必然是为情为义,如果看到你这样,他也会于心不安的!”

“再者,别太早下结论了!”林潇云继续说着宽慰的话:“北伐一年来,我也方才知道江北大地尚有大批流民武装,也有很多世家自筑堡垒抗击胡寇,虚公他们或许并没有踏上绝路,只是现今与江南断了联系而已!”

林潇云的这一番话原本是打算让虚子怜心中好受一些。青丰岩木令她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然而,却也正是这样一句话,彻底击溃了虚子怜心中一直隐藏着的最后一道防线。

两滴晶莹的眼泪漫过虚子怜的眼眶,慢慢顺着端庄秀美的脸颊淌下,但她并没有哭出声来,而是强忍着泪水,摇摇头,以颤抖的声音道:“不,不可能的!那柄白缨枪,是叔公亲手送给兄长的礼物!他不会随意丢弃的!”

“而那枚佩玉......”虚子怜终于慢慢有些抑制不住,低着头哽咽道:“我了解兄长,他一定会随身收好的!所以,当我见到那枚佩玉时,便知道......”

虚子怜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她也知道,现在自己仍然在林府,掩面哭泣多少是有些失礼的。于是她用衣袖轻轻抹去泪痕,又将头偏向屋外,红唇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后,方才将那种由内心深处喷涌而出的伤痛强行堵了回去。…。

林潇云一时傻在了原地,他原本只是想宽慰虚子怜一下,可不曾想过,却又让她想起了那段最为痛楚的往事。

他仍然记得那个夜晚,那满是眼泪的痛苦眼神,和那件被泪水浸湿的衣衫,尽管那一揽入怀的感觉,曾带给过他温暖,但他却宁愿永远不再要那样的温暖,因为,那抹温暖的源头,是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一旁的老奶奶感觉到气氛不对,便颤巍巍的起身,拄着拐杖,轻咳一声,示意堂内没有反应过来的其他人,随即又领着丫鬟出了客堂。

而见老奶奶出去后,门童也识趣的招呼小欣,跟在身后,向着后院而去。

客堂内,此刻只剩下了两人,林潇云慢慢起身,绕过火炉,坐在了虚子怜身旁,但他并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紧紧靠着虚子怜,正襟端坐着,就用这种愚笨的方式,一直陪着虚子怜坐在火炉旁,直到良久之后,虚子怜的心绪完全平复下来,仍然那样陪护着。

“对不起,奴家失礼了!”虚子怜抹干最后一滴泪痕。123。低着头,对林潇云道。

但林潇云则轻轻摇了摇头,柔情的目光中带着歉意,道:“失礼的是我......”

虚子怜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林潇云,又扫视了一眼已无他人的厅堂,不禁苦涩一笑,主动岔开了话题:

“为何不见令尊令堂呢?只见到了阿婆呢?”

林潇云自然知道虚子怜所问的是何事,于是也换了一副口气,笑着解释道:“林家在城外虎山处有一座庄园,如今过冬,家父母要在那边帮忙照料一番,而山间四处是密林荒野,寒气格外重,因此才把祖母送到城里来过腊月!”

“这座宅子平常是没什么人住的,所以有很多地方需要打扫一番,而祖母身体不好,小余和小徐两个年纪还小,许多事做不来,那些整理不到的地方,也就正好我来时。/

虚子怜听了,又想起刚才林潇云的模样,也终于再度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一副恍然明了的表情点了点头,随之而来的,是堂内的气氛又渐渐恢复至了先前的那种温馨自然......

不知不觉间,以至晌午时分,虚子怜起身欲行告辞,但却被老奶奶留下同进午饭,虚子怜本想拒绝,可丫鬟小欣却找准时机,说了一句:“家主母说,今日她要去一趟翠柳观,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小欣的这一句话出口,众人可都是听得清清楚楚,也正是如此,使得虚子怜没有了继续拒绝的理由,于是,她转头看向正掩着一脸坏笑的小欣,又看了看正看着自己的林潇云,双颊一红,这才低头答应了下来。

虚子怜不知道这一天,自己在林府呆了多少个时辰,但她知道,她在这里的每个时刻,心中都是温馨甜蜜的,也是她拼命想挽留的。青丰岩木因为在她心中,只要呆在那个人身边,就足够的温暖了,她虽然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感觉,但今天的这种感觉,她从前体会过,不错,这是归宿的感觉,是家的感觉。

当天色见晚,虚子怜踏上车架时,又回望了一眼身后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林潇云,随后才掀开帘幕,进了车舆之内,而林潇云也独自一人,立于林府之外,一直到那辆车架,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后,方才笑了笑,不舍的进了院门。

“比之一年前,她更加坚强了一些呢!”林潇云默默念了一句,独自往回走,心中也顿觉一种淡淡的,透着朦胧的喜悦......

**************

而在勇字营营地,面对令安原的考验,叶玄却心中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来。

“如若是你能接下常勇将军的三招!你便可以重回疆场!”

令安原见叶玄没有反应,又重复了一句,随即又坚定一番口气,补充道:“否则,即便你上了战场,也难以活着回来!”

叶玄看着那柄重重的长戟,咬咬牙,郑重的点了点头,眼眸中闪起了两道异常凌厉的光来,他攥紧拳头,道:“好!徒儿定不会让师父失望!”

《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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