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洛莉丝从小就知道,眼泪是世上最无用的武器。它不会为你带来任何结果上的改变,还可能会使你的处境变得更糟糕。
因为每次她一哭,爱琳不是骂她骂得更狠,就是直接将她关进房间不给吃东西。
久而久之,她变聪明了。
比起很多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要涌出来的眼泪,她更在意饿肚子的问题。
但现在,情况明显不同。
多洛莉丝使唤不了自己的眼泪。
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她的身体自作主张地做出决定——将以往长年积攒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化作水,淌出来。
如此歇斯底里,撕心裂肺。
很快,多洛莉丝的视野糊成一片,所有的画面都被蒙上一层水色。听觉却前所未有的敏锐。
她听到一个轻笑。
很细小,昙花一现,仿佛从未存在。
紧接着,又是一个微弱的声音,这次清楚了点,像装满水的气球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炸开,一股浓郁奇怪的气味随之遍布整个巷子。
禁锢她的力道忽然消失了。
失重感转瞬即逝,两只手伸过来,撑住她下坠的身体。
一股熟稔的气味飘入她的鼻腔。
像春天来临时万物复苏的青草香,夹杂着冬日初雪覆盖地面的冰冷,还有……
阳光。
多洛莉丝被自己的念头刺得抖了下,泪眼朦胧地抬眸,对上金发男人一双血眸。
四目相对那一刻,男人瞳孔中央的深色又开始汹涌。
像是有更深色的颜料落入水中,张牙舞爪地向四周扩散。只不过短短几瞬,便完全吞没那仅存无几的鲜艳,将一双眼珠子染成全然深红的颜色。
多洛莉丝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本能又开始哭。
缓下去的眼泪再次涌出,这次,她开始打嗝。
一下接一下,无力又可怜,她甚至不敢抬手擦眼泪,双手僵在身体两侧,如同两根木头。
然后,男人笑了。
像个温暖的人类,明显的喜意从唇角到眼梢,落入绛色的瞳眸。
男人抬手,似乎想拍拍多洛莉丝的头顶。
又在看到她瑟缩时一顿,放了下去。
“很害怕?”他放柔声音,与刚才冰雪覆盖大地的感觉不同,温度在他的刻意下从字句中浮现,透出丝丝暖意。
多洛莉丝想点头,又想摇头,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怕。
又好像不那么怕。
许久,多洛莉丝憋出一句:“你,”她卡住,之后继续道,“你会……”
她刚才哭得太凶,现在根本停止不了啜泣。以致于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半天,都没说完。
男人没有丝毫焦躁,看着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自己孩子,平和又沉着。
他很耐心,甚至鼓励她:“我会?”
语速放缓,带着无限包容。
多洛莉丝嘴唇微动。
一句轻飘飘的话语随风在空中飘散。
男人则愣住。
他望着她,随即露出笑颜:“吃掉你?”
显然,他这句话里的问号没有被接收,少女瞬间僵住。
她也没再哭,只是神情呆愣,原本重新亮起的琥珀色瞳眸迅速暗淡下去。
就像一个消耗了所有动力的洋娃娃。
男人怔了怔,很快明白过来,连忙又道:“不会。”他又忍不住笑,“我不会伤害你。”
说完,他像终于按捺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粗糙毛躁。
带着点湿意。
他爱不释手地抚了又抚,直到某个瞬间,他看到她的双眸。
下一秒,男人张开手。
将软倒的女孩儿抱进怀里,他垂眸盯着她看了会儿,终是忍俊不禁,低声道。
“高估你了。”
多洛莉丝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死了。
她听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也感觉到细微的气流从鼻腔中穿过,但四周死一般的静谧,又让她对这些动静产生怀疑。
她尝试睁眼,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失败了。
所以她果然……
还是死了。
多洛莉丝忽然有点担心爱琳。
她不敢想象当爱琳得知她离去,会变成什么样。
她们的生活好不容易步入正轨,目前的一切也正慢慢往好的一面发展。
爱琳会哭的。
多洛莉丝心想。
爱琳不单会哭,她还会将家里现在有的一切都砸得稀巴烂,将所有镜子、或者说是所有反光物体都扔出家门,然后崩溃地拿更多的酒麻痹自己。
她还会回去那个肮脏的地方,做一些交易维持生计,一如爸爸抛下她们离开后的那段时光。
多洛莉丝从没问过爱琳关于爸爸的事。
不是她缺乏常识,而是因为她知道,或者说她记得——非常清楚地记得——西装革履的爸爸拖着行李,无视爱琳哭泣,头也不回离开家里的身影。
他离开前,甚至没有看一看多洛莉丝。
那时她才一岁多。